白培中被抢落马案

　　2011年11月24日，一条微博引爆网络：“惊爆：近日，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白培中家中被劫数千万现金，其妻报案谎称被抢300万。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，总价值却是近5000万元东西，其中：人民币600万元，港币100万元，美元27万元，欧元300万元。金条七八公斤，另外还有名表、钻戒、项链等名贵奢侈品。”

　　山西焦煤集团有限责任公司（下称山西焦煤）旗下有12个子公司，下辖101座煤矿，控股西山煤电（000983.SH）和山西焦化（600740.SH）两家A股上市公司，2010年实现销售收入过千亿元，是山西第一国企、中国目前规模最大的炼焦煤生产企业。其高管白培中家被洗劫的消息由此不胫而走。

　　然而，在此后将近一个月时间内，上述说法仍仅停留在坊间传闻阶段。12月17日，广东媒体《新快报》报道称，山西警方确认该案件属实。

　　此后的12月22日，中共山西省委决定，免去白培中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、党委书记职务。

　　财新《新世纪》从权威渠道获悉，12月25日，山西省纪委宣布对白培中“双规”，山西省检察院同时介入调查。

　　由此，一起抢匪入室洗劫案，引发国企高管白培中“落马”，为“小偷反腐”再添一重磅案例。然而，就白培中案详情，山西官方目前未置一词，一些隐情仍秘而不宣。

入室抢劫案

　　2011年11月12日，太原汾河西岸。两名神秘男子尾随着一个女人，进入了“汇锦花园”小区二号楼一单元。电梯升至11楼，女人打开了1101号房门。尾随的两名男子，将女人推进屋后将门关上。一起入室抢劫案由此发生。

　　据接近太原警方的多个信息源向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描述，当时房间里发生的事件大致如此：两名男子逼迫这家女主人打开家中的保险箱。惊慌中，女人没有反抗，而是一切照办。装好现金及金银珠宝等细软后，两名抢匪还拿走了这户人家的车钥匙。

　　带着抢来的财物，两名劫匪坐电梯来到地下车库后，开着被抢者的奥迪车扬长而去。

　　家中遇劫的女人，名叫李彩亭，是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白培中的妻子。

　　与此前传闻的一些细节有所不同，知情人向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称，家财被洗劫之后，李彩亭并没有拨打110报案。“她最先打了白培中的电话，当时没打通。”前述知情者称，“后来，再拨打了她弟弟的电话，她弟弟建议马上向太原警方一高层汇报。”当时尚在位的该名太原警方高层与白培中多有往来，两人关系甚笃。

　　由此，太原警方当天严密布控，进出太原各路口紧急启动排查被开走的奥迪车车牌号。没过几个小时，该车即被查出已上高速，开往河北方向。

　　在河北石家庄，太原警方将两名犯罪嫌疑人抓获，连人带车押回太原。经突击审讯发现，两名抢匪是曾在“汇锦花园”小区工作过的安保人员。

保密案件

　　从案发到破案，太原警方仅用了十几个小时。在办案人员正准备等待表扬嘉奖时，一个命令到来。

　　知情人士向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转述，上级领导要求，“这事到此为止，不能泄露任何案情”。

　　几天后，2011年11月16日，家中被抢的白培中继续在公开场合露面。当天，白会见了临汾市的相关党政官员。

　　“汇锦花园”小区，系山西焦煤集团的单位房。据一名有家属在该小区居住的人士对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称，二号楼共26层，白培中的居室面积有300多平方米。

　　前述人士称，与白培中同一级别（正厅级）的人，居住的也都是同一户型。“当时每平方米也就是5000元到7000元左右，他们都买得起。”

　　平时，白培中及其妻子都住“汇锦花园”，经常迎来送往。据接近太原警方的消息源描述，两名抢匪对此多有留心。“他们为什么不捆绑住白的老婆？入室抢劫之后，还敢开着他们家的车大摇大摆离去？就是他们认为抢的也是不义之财，他们打赌白家不敢报案。”

　　事实上，两名抢匪并不知晓白培中与太原警方高层的关系。案发未到一天，太原警方接到领导安排，按车牌线索追踪，人赃俱获。至于两名抢匪的个人信息，警方以该案仍在侦查阶段为由，拒绝透露。

　　从奥迪车上搬下抢匪抢来的白家财物后，办案民警一时困惑。“美元、欧元、金银珠宝都有，案卷怎么做？”接近警方的消息源对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称，“最后商议的结果是，承认白培中家被抢走财物约为300万元。”但实际上，抢匪所抢走的财物，远超于这一数目。

　　因有上级命令，该案由此秘不外宣。

案情外露

　　2011年11月下旬，因前述要求案件高度保密的太原警界高层工作变动，白培中家被抢的消息开始在政界小范围内流传。

　　2011年11月22日，山西一位前媒体人收到了一封神秘邮件。“XX老弟，看你微博上正在找山西焦煤集团和太原市公安局的内幕，向你爆点猛料。”这封邮件描述了白培中家被抢匪洗劫一案。

　　次日，给前述某媒体人发邮件的人又说话了。大意是，如果你没法披露此案，那我就将材料转给别人了。“这个人一共给我发了三封邮件。我回复了，可以将材料转给其他人。”这位前媒体人对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说。

　　2011年11月24日，山西前媒体人高勤荣，最先在微博上披露了白培中家被抢劫的信息——“总价值却是近5000万元东西，其中：人民币600万元，港币100万元，美元27万元，欧元300万元。金条七八公斤，另外还有名表、钻戒、项链等名贵奢侈品”——这是前述爆料信所述的部分内容。

　　据爆料信称，办案民警看着追缴回来的巨额财产，看着白培中豪宅中到处堆满名人字画、各种名贵饰品，心里暗骂。

　　如何处理这些巨额钱物令警方头疼，“这些赃物很可能会与白达成私下协议，相当一部分被私分或进入小金库。白培中只能领走很少一部分。”该爆料信中称。

　　此事被披露后，据接近白培中的人士向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称，白培中一时为此发愁不已。直到2011年11月30日，白培中才在公开场合露面主持工作。

　　2011年12月7日，就在白培中部署山西焦煤集团公司“纪律作风集中教育整顿月”活动当天，《新快报》刊发报道，披露了白培中家被抢匪洗劫的事实。

　　据熟识白培中的一名人士对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称，网络传言变成媒体的新闻报道后，“他开始进行了一些活动。接受纪委询问。北京都去了好几次。”该名人士称，“但可能没什么效果。”

调查白培中

　　2011年12月21日，白培中参加2012年山西省煤炭产运需衔接工作会。这是至今为止白最后在公开场合露面。

　　第二天上午，在山西焦煤集团干部大会上，中共山西省委决定，阳泉煤业（集团）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、党委书记任福耀调任山西焦煤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、党委书记，免去白培中山西焦煤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、党委书记职务。

　　三天过后，2011年12月25日，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从权威渠道获悉，山西省纪委宣布对白培中进行“双规”，山西省检察院同时介入调查。

　　1963年10月27日出生的白培中，山西省五台县人。公开履历显示，他于1983年9月担任霍州矿务局机电设备公司设备技术员。此后17年，白培中从一名技术员，再到团委副书记、洗煤厂厂长、矿务局供应处处长、矿长，最后升任霍州矿务局副局长。

　　2000年，霍州矿务局改制为霍州煤电集团公司。白培中出任霍州煤电总经理。次年，依据中央政府关于煤炭行业的相关要求，原山西西山煤电、汾西矿业、霍州煤电三家国有重点煤炭企业，合并重组设立山西焦煤集团。此后，白培中成为山西焦煤集团公司董事、党委常委，霍州煤电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、总经理。2006年4月，原为国企高管的白培中调任忻州市从政。在忻州，白培中历任忻州市委常委、副市长。2008年4月，白培中再回山西焦煤集团，出任山西焦煤集团董事长、党委书记，直至2011年12月。

　　据熟识白培中的人士向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介绍，白培中仕途顺风顺水，除了其在霍州矿务局稳扎稳打的工作作风，与其是五台县人也有很大关系。

　　近代以来，因阎锡山为五台县人的关系，五台乡党们在山西政坛身居高位，逐渐有“五台帮”一说。山西政坛多见五台县籍贯人士。

　　山西焦煤集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向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介绍，白培中给人的印象比较和善，“不像一些官员有飞扬跋扈的官威”。该人士称，像白培中这样的级别，明面上的年薪也有上百万，“他还可以签单。日常花销基本上不用花自己什么钱，一年收入两三百万没什么问题。”

　　从公开资料看，在其国企高管和政坛两界的从业经历中，白培中惟一的低谷，是在屯兰煤矿矿难后被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。2009年2月，西山煤电屯兰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，造成78人死亡、114人受伤，直接经济损失2386万元。

　　2008年，从忻州副市长位置上调回山西焦煤的白培中，肩负着带领山西焦煤集团推进山西煤炭资源整合的重任。2011年6月，白培中在接受《中国煤炭报》采访时称，山西焦煤集团 “共整合158座小矿，整合后保留67座煤矿”。

　　在这轮被学术界批评为“国进民退”的资源整合运动中，一些腐败行为也如影随形。为此，山西省委、省政府于2008年7月启动了全省范围内的煤焦领域反腐败专项斗争。据《山西日报》报道，截至2010年，已处分党政官员1135人，其中，涉及厅级干部7人，县处级120人。

　　据接近山西省委纪检部门的人士介绍，在资源整合的过程中，白培中是否涉嫌违规违纪问题，成为纪委调查的方向之一。该人士向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称，除了掌握下辖矿长们的职位升迁大权，白培中还可以利用一项煤炭领域都熟知的潜规则——“修改合同”（修改煤价）及“批煤”（将计划外产量卖给关系户）。这些可能存在腐败的领域，已进入纪委人员的视线。

　　对于网络盛传的被抢5000万家财这一数额，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尚未能从太原警方获得证实。但接近警方的知情人士称，仅被抢财物，就远远高出白培中家的合法收入。

　　2011年10月31日，在中共山西省第十次代表大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，白培中当选省委委员。

　　接近山西决策层的人士向财新《新世纪》记者称，这是在为白培中未来成为山西省副省长候选人铺路，“我们需要一个懂煤炭的副省长”。

　　一个鲜为人知的细节是，白培中虽在山西国企任职，其户籍却落在北京市海淀区。在其户籍资料上，并没有其他家庭成员。